□张猛

　　立秋来临，三伏天浩浩荡荡的暑气渐渐淡了。一早一晚刮起凉风，像清泉从身流过，清爽而惬意，空气中充满秋的味道。
　　有时，大朵大朵雄壮辽阔的云在依旧青葱的大地空迅速流过，似曾相识，转瞬即逝。呼兰河到了一年中最丰满的时候，泥沙俱下，翻滚着奔向远方。禁捕期刚过，河上常有绛紫色渔船来来往往，船上有一二人影，或立或坐，撒网收网，马达轰鸣中，小舟荡起的余波能一直滚到岸边。
　　夜里需要盖被了。如果开着窗，就能听到大地之上万千草虫的鸣唱，柔远而坚定，每晚不知要叫到什么时候，就这样千百年地叫着，诚恳地叫着。有时，屋里也会响起这样的叫声，却找不到虫子在哪。偶尔会看见蛐蛐的身影，很小，和我童年看到的又黑又壮的蛐蛐无法相比。猫会循声去找，蛐蛐顺着墙根跑，猫就跟在后面抓，抓到一只，吞下，好像完成一件了不起的壮举。
　　这时，小区门口花花绿绿的小园菜一字排开，五颜六色的柿子也纷纷登场，品种一年比一年多。传统的馒头柿子又大又圆，紫的黄的都有，橙红的皮球柿子鲜亮夺目，黄绿条纹的虎皮柿子，又大又尖的芒果柿子，以及淡黄的毛桃柿子。毛桃柿子有桃子一样的绒毛，最上面还有一抹粉红，摆在那里，真像个桃子。可我最爱吃的还是从前那种小黄柿子，皮儿薄，不酸，里面起沙。还有青绿的“贼不偷”，颜色特别，味甜汁多。小时候，不等柿子熟就摘，我奶奶就把一些快熟的柿子先摘下来，放到我们找不到的某个神秘的地方，捂起来。说不定哪天，也许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她变戏法一般从柜子里掏出两个大柿子，让我眼前一亮，红的黄的都有，也不洗，直接吃，一咬一股水，比园子里的柿子还好吃，有股特别的味道。
　　立秋前，韭菜开花了，又到了砸韭菜花的时候。在祁家窝棚砸韭菜花时，我奶奶要领我去村里“赤脚医生”家借样东西——药碾子。村医很胖，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全村孩子都怕他，要是谁家小孩哭闹不听话，大人就吓唬他，你再哭，李广民就来了，李广民就是祁家窝棚的“赤脚医生”。药碾子是铁的，很沉，我得和我奶奶两个人才能搬回来，一路上走走停停，不知要歇多少回。药碾子有个又深又窄的槽子，有弧度。还有个可以来回滚动的铁轮儿，两边有把手，可用脚踩，也可用手推。砸韭菜花时，我奶奶将一把把韭菜花放在碾子里，我坐在小板凳上，俯身垂首地推，不知要推多少回，那些无数顶着细小白花的韭菜花不知不觉就被碾碎了，变成深沉的绿渣，有的从碾子边冒出来，我奶奶就用勺子再把它们推进碾子里。
　　一股股诱人的辣气从那个乌黑的月牙形碾子里袅袅升起，熏得我如醉如痴。这些鲜嫩的韭菜花，和酝酿了整个夏天的大酱，以及土地上一季新菜，陆续登上饭桌，成为岁月中最朴素最深情的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