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猛
儿子上完高一,我们陪读的家就搬到了振兴街街头的附中小区。
值得一提的是小区门旁那个米黄色收发室,墙壁一角不是尖锐凸出的直角,而是舒缓浪漫的曲线,连同探出墙外的褐色屋顶以及木窗都一起弯过去。在层层叠叠笔直坚硬的楼宇间,这点可爱的弧度显得弥足珍贵,与众不同,增加了我对它的几分好感。
小区只有三栋楼,门口两栋建于上世纪80年代,比里面那栋光鲜亮丽的“零零后楼”明显矮一截,楼道里有股来自岁月深处的霉味。后来,老旧小区改造,所有楼房都披上或深或浅的黄衣,焕然一新,那是属于哈尔滨的色彩,能抵御严寒,让人幻想春天。
一位80多岁的退休女教师常常自豪地说,我们这栋楼是教育厅家属楼,厅长在这住过,这叫“厅长楼”。她告诉我,屋顶是“捣制”的,不像有的楼用预制板拼成。说话时,她竖起细长的食指向外伸去,那样子让我想起鲁迅笔下元气淋漓的阿长。当年装修房子,力工说,“全哈尔滨没见过你家这么难凿的墙。”每次提起,都能看见老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让我这个暂住的陪读家长都跟着沾沾自喜,就连房间举架矮的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小区里面有个小花园,四周有高大的杨树,可以和七八层楼比肩,风来时哗哗作响,像在诉说什么。这里还有北方难得一见的槐树和散落的低矮灌木。树下有个垂直的回廊,有蘑菇一样的亭子,以及一截镂空的断墙。墙上有葡萄树,下边有门,门旁有个老式挂钟,不知疲倦的钟摆循环往复,偶尔会响起几声喑哑的低鸣。园子四周还有几盏好看的路灯,两端都像喇叭花似的垂下,到了晚上,柔软而明亮。
搬来之前,我来这摘过葡萄。那是个阴雨连绵的日子,小区里看不见人,只有深邃的绿荫和闹世之外的宁静。我第一次走近它,就像偶然遇见桃花源的武陵渔人,有说不出的惊讶。在里面游历一番,摘两串又青又小的葡萄,回家一吃,酸得闭不上嘴。
小区门口的院子里有个大花坛,没花,只有一棵杏树,几株丁香。夏天盛极一时,满树繁华,它们不知活了多少年,树干比碗口还粗,成了精一样。四五月间丁香怒放,一簇簇花穗挺立枝头,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紫,清香四溢,宛如让人心潮澎湃的交响。遗憾的是,花粉过敏的我只能敬而远之。七月,杏儿熟了,像闪烁在枝头的星星,少有人摘。熟透的落下来,被车碾,被鸡啄,或者归于泥土,再开始新的轮回。
鸡是看收发室的大姐养的,它们就在花坛树下栖息刨食。还有一只小狗叫欢欢,一只黑猫没名字。欢欢叫的时候,“嗷—嗷—”的声音拖得很长。好斗,呲牙咧嘴时一副凶样。大姐还负责小区保洁,清扫院子,把垃圾箱交给垃圾车。车来的时候,一个个垃圾箱被托举到半空,再倒进车厢,马达巨大的轰鸣声能把人从梦中唤醒。身体健硕、一脸诚恳的大姐还常帮人介绍出租的房子,并借过我钳子、螺丝刀一类的工具,自行车也借过。她是小区的万事通、小广播。从她那里我窥见了这个小区的前世今生。
欢欢每天就躺在收发室墙根下,从不咬人,只跟招摇过市的小狗过不去。那只黑猫有时会跳到窗台上,瞪着闪亮的双眼,与我对视。黑猫和旁边朝开暮合的含羞草有时恰好出现在同一个窗口,成为一幅神奇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