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霍亮
　　焦虑、绝望、愤怒、忐忑……哈尔滨市民江成，在自己和父母的20万元钱无法取出来的近80天时间，反复被一系列情绪波动纠缠着。
　　河南村镇银行暴雷旋涡中，一些龙江人也深陷其中。依据银保监会的说法，“四家村镇银行股东——河南新财富集团通过内外勾结、利用第三方平台以及资金掮客等吸收公众资金，涉嫌违法犯罪。”公众的钱，因银行股东非法转移，也无法取出。旋涡中，储户们的情绪、生活、工作，甚至习惯都在这近80天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冲击……
　　万无一失的存款，变成了“金融消费”？
　　2020年10月，江成通过第三方销售平台度小满，买入8万元柘城黄淮村镇银行的定期存款产品。他仔细看了产品说明，页面清晰地注明“银行定期存款”“保本保息”“参加存款保险，50万以内100%赔付”字样。几年前起，江成已开始通过各大互金平台购入类似的互联网存款产品，每次都是到期本息兑付，“与线下国有大行存款没啥区别”。2021年11月3日，江成的这笔存款如期收到了第一笔利息共计4000多元。
　　今年4月18日，河南4家村镇银行无法取款的消息登上了热搜。后来，相关机构估算，取款难涉及河南禹州新民生村镇银行、柘城黄淮村镇银行、开封新东方村镇银行、上蔡惠民村镇银行等线上40万客户，超过30家互金平台牵涉其中，涉及资金近400亿元。
　　“即使银行经营上出问题，存款保险肯定得发挥作用啊，钱还能丢了不成！当时并没把这个新闻当回事……”江成最初持乐观态度。后来，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新财富集团”进入大众视野，他才发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线上储户们疯狂转发村镇银行客服否认线上存款业务的录音。录音中，柘城村镇银行官方客服人员直接否认曾与度小满等平台的合作，否认经过微信认证的银行小程序，甚至否认该银行有官网存在。随后，政府管理部门官方公告“村镇银行高管与股东内外勾结”一事的表述用词也一律是“非法吸收公众资金”“金融消费者”“追赃挽损”等。
　　“很焦虑！看了公告后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到各个维权群、抖音微博里刷关于存款银行的消息……”哈市储户李蓉说，官方公告从始至终没有提“存款”、“储户”的字眼。采用“金融消费者”和“追赃挽损”的表述，这难免让人联想到曾经处置P2P暴雷的方式。这意味着，他们存入这些银行的钱，性质发生了变化——可能不被认可为存款。
　　忐忑不安中，他们加入了一个龙江储户自发组建的微信群。目前，这个群人员数量已经接近300人，数量仍在增长中。
　　把对话录音当作安眠药，睡前必须听一遍
　　储户们现在最焦虑的是，自己的钱，是否会被认定为存款。依据存款保险制度，即使银行出现经营问题，储户本息50万元以内依旧可实现刚兑。若被认定为非法吸收的公众资金或者被集资诈骗了，只能按照追赃的比例返还，而追赃的成果也恰恰是最不确定的。
　　储户们的钱是否被认定为存款的标准，目前一直没有公布。为了缓解焦虑，李蓉隔三差五就会联系度小满客服询问最新进展，每次得到的答复都是，“向您保证，您在我平台办理的是正规存款业务，受国家存款保险保护。资金全部进了银行账户，期间银行也向您付息，您当初在银行的开户短信及资金转入信息，以及期间的付息通知短信等等，这些都可以作为证据证明您与银行的存款业务关系。”
　　对储户而言，这些录音和视频成了一种缓解焦虑的安慰剂，隔三差五就得听听看看。前不久，河南省银保监局副局长同维权储户现场对话时说，“只要正当存入的、按规定存入的，都会保证我们的合法权益，合法利益……”一些储户就把对话录音当成了安眠药，睡前必须听一遍录音。
　　没有确切的希望，很多储户开始后悔当初。他们中很多人曾在度小满、天星金融等大型互金平台办理过中小银行互联网存款业务。2020年前，几家涉事村镇银行线上存款产品推出，他们手中正好有钱，就买了。上述村镇银行给出的一年期定期存款年利率在4.8%左右，比国有四大行高，但跟当时众多城商行和民营银行推出的互联网存款利率持平，跟高息不沾边。
　　被困住的是买房钱、看病钱、养老钱……
　　存款取不出来，现实生活受到直接影响。
　　江成的积蓄和父母一部分养老钱，一共近20万元无法取出。为了不让年迈多病的父母担心，他一直没敢告诉父母这件事。“唯一庆幸的是，我没有房贷和车贷，”江成发现微信群里很多人等着取钱还房贷、还车贷的，怕父母担心，也不敢跟父母伸手要钱。
　　一个女孩在维权群里倾诉，父亲把卖房的钱全给了她，说是给她的嫁妆。一个小伙则留言说，自己准备结婚的钱也困在里面。眼下，哈尔滨很多楼盘推出打折活动，赵先生几年前就打算购置新房改善居住条件的计划，不得不搁置。
　　记者采访中了解到，不少储户是通过某大型保险公司业务员推荐的国金所平台所售涉事村镇银行的存款产品，而该保险公司很多业务员自己也购入了这些存款产品。“我妈住院，每天的医药费上万元，我的钱现在一分钱都取不出来，”一位保险业务员说。而另一位兼职业务员说，其父亲瘫痪在床，为照顾老人她根本没办法出去工作，“身上还背着房贷，生活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有人把小银行的钱全取出，有人留存资金流水记录截图
　　那些陷入村镇银行旋涡中的储户，在焦虑中，开始将不信任漫延向更多理财产品与渠道。
　　“我已经把通过度小满等互联网平台购入的存款，提前取出了。有一些还有一两个月就到期了。”李蓉说，定期存款提前取只能按照活期计息，这让她损失了4000多元利息。
　　“咋不心疼呢？但是看到群里大家都在晒自己取钱的截图，担心存款再出事，就全取了。”李蓉现在最大的困惑是不知道取出来的钱该存哪儿。“国有四大行利率低，股票基金不敢投，小银行更不放心。”
　　“现在我去银行存钱，会主动选择ATM机存，觉得机器操作比人工把握，至少可以避免新闻里说的由于银行员工犯罪，导致存款没入账的情况。”市民赵毅说。
　　受河南村镇银行事件冲击，不少银行机构也被迫开始频繁向储户证明自己的信誉度。
　　“尊敬的用户，我行全系存款产品均享受存款保险保障……”江成前不久收到的一家安徽小银行的短信。自从河南村镇银行暴雷后，很多有存量互联网存款的龙江储户都收到过类似小银行可为储户开具存款证明的提醒短信。
　　如今，已经不期望短期内取回存款的江成咨询了律师，他开始为自己搜集和保存证据，证明自己的存款是存款。“我打印了一类卡转二类卡的流水记录，在度小满平台开具了支付回单，都显示我的钱存进了河南村镇银行的账户，保存了度小满App上存款办理过程的各种截图和存款协议及利息明细截图等证据，”江成担心有一天App上的这些数据和记录突然消失。他还在群内提醒一些群友们，赶紧保存相关转账和截屏记录。不仅如此，他还专门上网查询并截图了度小满平台和相关村镇银行的金融牌照，在天眼查上查询了上述机构的经营范围。
　　把自己能搜集到证据串成链后，江成肯定地说：“我确实通过持牌经营的正规互金平台引流，办理存款业务，转账记录显示钱也进入了银行账户，储户与银行的债权关系已经形成。”他的逻辑是，河南村镇银行事件“就好比你把钱借给别人，他不小心弄丢了，但不能改变他欠你钱的事实。”
　　哈市储户晓红被困存款超过了100万元，几乎是她的全部家当。身怀六甲的她每天在家等存款的消息，有一天几近崩溃，她说自己实在等不了了，想去河南了解最新的情况。但媒体报道很多河南村镇银行的储户被赋了红码，她又担心一旦去了被隔离，再加上家人极力反对，她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少龙江储户此前也有想去河南的打算，但最终并未成行。
　　（文中受访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