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飞
玉兰、海棠、桃花,都只是春的序幕,杭城的春潮由樱花掀起。1931年春,也是这般樱花烂漫,29岁的苏步青放弃优越条件,携妻子和儿女登上轮船,踏上科学救国的归途,举家直奔西湖边的浙大而来。
三年前樱花盛开时,26岁的苏步青在东北帝国大学留学,与23岁的松本米子结婚。在妻子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漂泊异乡的年轻人体会到家的温暖与生活的美好,全身心地投入研究。婚后不久,苏步青在一般曲面研究中发现了四次(三阶)代数锥面,取得瞩目成就。获得学位以后,很多人劝他别回国,并保留了工资和博士研究生的助学金,足够开销。但妻子义无反顾支持他,跟随他到了西子湖畔。从那时起,她就生活在中国的大地上,一直到离开人世。
她起初在生活上很不习惯,她不喜欢腐乳,苏步青用心把腐乳“改造”:去掉一层皮,再加白糖,她就很爱吃了。皮蛋日本也没有,慢慢地,她也习惯那特殊的香了。领事馆通过关系来邀请她早上到领馆去吃饭,可她一次也没去过。妻子的习惯是每天都要洗澡的,苏步青无法提供那样便利的条件,很用心地请人用铁桶做了一个浴缸。
抗战爆发后,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夫妻开始了艰难的生活。浙大西迁贵州,松本米子独自带着孩子回老家,她语言不通,但故乡人以极大热情欢迎远道而来的媳妇,帮助她料理家务,洗菜、淘米、做饭,常有人悄悄帮她干好了。她生活在温暖中,与乡亲们建立了浓厚情谊,也常用她微薄的力量为乡亲们做事,保持着真挚的感情。苏步青工作繁重,不管是多远的亲戚到家来,她都亲自迎接,安排食宿,从不厌烦。家乡人说:“要不是苏老太太,还真进不了苏家的门,苏先生太忙了。”
二人育有九个儿女,孩子和家务,全靠妻子一个人照顾。松本米子是苏步青的导师松本教授的女儿,这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子,在艰难的岁月中,默默地为家庭费尽心血。1953年,她加入中国国籍,改名苏松本,成为第一批加入中国国籍的日本人。
曾经的婚礼上,她穿着华丽的礼服,往后艰难的生活里再没机会做一套好衣服。她的文艺爱好也不得不放下,心里念的始终是丈夫的事业和孩子们的温暖。她牺牲了一切,帮助丈夫在艰难岁月取得了巨大成绩。先生培养出那么多学者和人才,饱含着的自然也是妻子的付出。苏步青喜欢诗词书法,妻子的书法也很有功底,在她的影响下,他才认真地临帖习字,她常常能够帮他指出存在的不足和缺点。
1979年,在苏步青的陪伴下,换上数十年来第一件新衣的松本米子踏上轮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仙台。她看着记忆中相差无几的樱花,潸然泪下。这是她离家四十多年后,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故乡。
1982年,因长年积劳,松本米子开始卧床不起。1986年5月23日,81岁的她卧于榻上,面容憔悴,坐在一旁的苏步青紧握住她的手,看着丈夫伤心的面庞,她轻轻摇摇头,用尽力气说:“不要伤心,要好好活下去。”言罢,永远闭上了双眼。夫人亡故后,苏老将妻子的照片时刻带在身边,他深情地说:“我深深地体味着‘活在心中’这句话。就似妻子仍和我一起在庭园里散步,一起在讲坛上讲课,一起出席会议……”
2003年3月17日16时45分,苏步青停止了运算和思念,在对妻子的深深怀念中,走完了生命的最后历程。
而今,满城的樱花又盛情绽放,从太子湾公园的山樱、钱江新城的阳光樱、凤起东路的江户彼岸樱,再到新天地的郁金樱花,簇簇樱红,诉说着老先生与妻子生死相随的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