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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候鸟”飞走了
文章字数:3176

  蒋 蓁 
  冬,悄悄卷起铺盖,走了;春,悄悄探头探脑,来了。我的“候鸟”,也悄悄从冬季飞向了春天。
  不是天鹅大雁,一飞冲天,那般诗意豪迈;也不是飞越万水千山,从一个回归线,飞向另一个回归线。我的“候鸟”,是二十多只普普通通的麻雀,对,就是“家雀(qiao)”。是冰雪期间,每天来我家阳台窗外啄食的家雀。所谓“迁徙”,不过从我家阳台回到院内小树林下面的草地——换了餐桌而已。
  10年了,每年都重复着“候鸟”们的冬来春往。大雪铺地,于诗人而言,是浪漫的诗笺。而对家雀来说,是可怕的“粮灾”。它们只能蹦跳的双足无法像小鸡那样刨食,也没有用来破雪啄食的曲颈长喙。它们的餐桌在草地和树枝上。每当厚厚的积雪像桌布罩在“餐桌”上,对它们而言,都是对生存的考验。于是,每年从第一场厚厚的积雪开始,我便在阳台外窗台定时撒些廉价小米,每天如是,直到助它们度过漫长寒冷的冬天。这段时间里,便是我的“候鸟”们每日造访和与之亲切会面的温馨时光。鸟儿们免去了饥寒之苦,生命之虞;我也得到视觉饕餮,心灵满足。“候鸟”们是我冬天里真正的“家”雀,窗外相知的小伙伴。外窗台是鸟儿们的餐台、展示的舞台,也是我的看台,总能发现许多趣事,平添许多快乐。
  萌发冬季喂食“候鸟”的念头,源自邻里的启发,更缘于我与家雀的缘分和情谊。
  小学四年级那年,一位来家串门的叔叔,在楼下捡到一只尚不会飞的家雀崽,送给我作礼物,令我喜出望外。从此,开启了一段家雀情缘。
  有过养育小鸡的经历,喂养这只小可爱不困难。用一个大纸盒,剪了许多小窟窿,里面垫上棉花,作为鸟窝。一只浅碟,放入泡好的小米,外加一个小水碗。家里大写字台正中,一面靠墙的大镜子,小可爱的家就安置在镜子下面。精心照料下,小家伙长大了,会飞了。白天,在屋子里、走廊和厨房间飞来飞去。晚上,就在窝里睡觉。有意思的是,长大以后,便不让我抓在手上了。但是,如果我去厨房,它会在我的上方飞来飞去,似乎显摆它的能耐。
  改变命运的事情,来得突兀。按照政策,全家要到千里之外的北大荒农村插队落户。那是五年级刚开学的一天,也就是全家准备启程的前一天。我依依不舍地向小可爱告别,并在一个学校操场放飞了它。
  看着它围着我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向远处飞去,我才失落地往家走。谁知,走不多远,小可爱突然从我身后飞来,落到我的肩膀上。我急忙将它捧在手里,轻抚着它的头和羽毛,眼里噙满泪水。它从未落到过我的肩上。今天的离别,不仅深深地伤了我的心,也深深地伤了它的心。我是它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啊!是啊,离开了写字台、大镜子、纸盒子的窝,茫茫天地间,哪里才是它的家呢?谁才是它的亲人呢?原以为,放飞后它会凌空远去,投身大自然。谁知,它竟有如此真情。那一刻,我泪如泉涌;那一刻,我懂得了,麻雀是有灵魂的,是有真情的。
  看着小可爱依恋地趴在我的手上,我犹豫再三,慢慢往家走,也真舍不得离开它呀。可是,怎样才能将它带到火车、汽车、马车连成的“五七”道路的彼端呢?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打包贴签,火车托运,途中谁来喂水喂食啊?想到这里,横下心,又返回学校操场,把小可爱用力抛向空中。可是,它转了一圈,又落到我肩上。我的心都快碎了,满眼是泪,又一次用力抛起,趁着它盘旋,转身往家跑,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回到家里,痛哭了一场。
  从此,我再也没养过任何宠物。
  后来,看到许多人养鸟,其艳丽,其声音,可圈可点。但我觉得,若论真情,当属家雀。
  北大荒,一幅大自然优美的画,一个生动灵性的大舞台。天地万物,风霜雨雪,山水荒甸,春播秋收,看不完的美景,叹不尽的惊奇。但始终觉得最亲密的朋友,家雀当属其中之一。无论冬夏,每天清晨,烧火做饭,都会看到院里高高的杨树枝上、广播线上,总有家雀们吃饱喝得,蹲成一溜,唧唧喳喳。是在议论“东家长,西家短,七个碟子八个碗”么?估计不会,那应是人类的专利。喜欢听家雀的声音,会把人带入平静祥和的情绪中。以至于现在每每听到奥地利作曲家约翰·施特劳斯的名曲《闲聊波尔卡》那快速、细碎的闲聊,脑海里总会出现北大荒院子里杨树上排成一行家雀们唧唧喳喳的画面。
  因为喜欢家雀,便一直关注这种小生灵的奥秘和命运。我们对待麻雀,走过一段漫长而曲折的路。60年前困难时期,因为麻雀既吃虫子也吃粮食,为了夺粮,便把麻雀与老鼠一同列为“四害,”并开展全民“除四害”运动。资料表明,全国剿灭约20亿只麻雀,几近灭绝。后来,科学家发现,由于没有了麻雀,粮食作物及树木虫害严重暴发,所耗粮食远非麻雀消耗可比。于是,正式为麻雀“平反”,决定予以保护,并从前苏联大量引进。哦,原来,我们现在所见麻雀,基本为“俄侨”。原有黑色的中华大麻雀已所剩无几。
  麻雀目前是国家二类保护动物,在我国仅存五六种。
  多年来,为迎接“候鸟”们冬季里每日来访,我在窗台内拐角处安放一个方镜,可以在室内看书写字时,看到外窗台啄米的家雀们;坐在阳台临窗的沙发上,靠背后面隔着玻璃,直线距离不过一尺,能清晰听到麻雀们啄食的声音和低语交流的叫声。在这样环境下看书写字,是一种享受。
  家雀普通,长得也普通,但很“隐蔽”,在草丛或树枝间,不易察觉。这些来自异国他乡的“外宾”,虽非金发碧眼,却挺受看。黑下颚,褐红帽,灰白肚囊,白围脖,黑斑点黄斗篷,搭配随意,细看挺艺术,还挺美,有点洋气,细品极可爱。
  家雀吃食很有特点,警惕性极高。当家雀发现食物后,品尝几口,便会离去。一会儿,会引来一群。啄米时,会有一只站到高处瞭望“放哨,”还有两只分别到边缘处“站岗”,有时还会“换岗”。进食基本策略是,猛吃几口,然后突然惊飞,不知去向。在远处树上观察一会儿,又会悄悄潜回来,这才放心大胆“大吃大喝”起来。
  家雀飞行很有意思。逃跑时,是连续振翅,飞出一条直线;一般情况下,是飞和翔搭配,飞几下,“休止”一下,于是,飞行轨迹是一个个延音符号,如同瞪羚的跳跃;有时,会突然变向,急转身,爬升或俯冲。我经常躲到窗框后,看麻雀们从远处向窗台飞来,一个个白肚囊一窜一窜,仿佛迎面射来的弹丸,令人惊艳。家雀在窗台降落,是怎样减速的呢?原来,是先飞到窗台下方,然后,贴墙一个爬升,好像跳高,然后稳稳地落在窗台上。
  家雀的叫声,能表达很多内容。家雀不一定是语言家,却是语音家,叫声中含有汉语的四声,基本单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轻声俱全。吃食时,往往轻声低语。不像人在酒店聚会,自吹自擂,豪情万丈;餐后在树枝上高声喧哗,一片热闹;受到惊扰,则炸裂般惊叫,集体飞逃;育雏时,才会低声喃喃,温柔无限。唯有遇到爱情,才会发出由降到升或由升到降转弯的音,这就是所谓的婉转吧?也有过热闹的场景。一个夏日午后,我在家弹琴,忽觉窗外一阵喧哗。转身看去,窗外几只家雀向我大声欢叫-----那是在歌唱!是在和我歌咏比赛!难得,头一次听到家雀抻长了声音的歌唱。偶尔,忘记及时喂食,到了“饭口”,家雀会按时聚集在窗外。有时,会有几只胆大的,站在铁凌子上,朝向屋里张望并粗声大嗓、十分粗鲁地喊叫,似乎在说:“喂,屋里那个家伙,该给我们送饭啦!咋地,想不想干啦?”令人忍俊不禁。
  喜欢家雀,一晃几十年了。走在路上,经常会被路边的家雀吸引。有时,看它们“拾掇”树上掉下的虫子,驻足观看,不忍打扰,觉得比我自己动手捉虫,麻利多了;有时,会看草丛中吃草籽的麻雀,欣赏那份惬意。去年秋天,在候公交车时,站旁几丛丁香树荫里,藏着一只雏鸟。家雀妈妈从路对面的树上捉虫,然后,飞下来,不是直奔雏鸟,而是从矮树的边缘下端,进入树丛,隐蔽着一点点接近雏鸟,喂食后,一点点挪出树林,从远处的边缘飞走。多么机智的家雀妈妈呀。
  走过了几十年人生的沧桑岁月,经历了林林总总的人情世故,越发觉得麻雀的真情难能可贵,便愈发喜爱这小生灵。为了不让我的“候鸟”习惯于不怕人,免惹麻烦,我几乎不在它们吃食时在近处观赏它们,以至于夏日走在院子里那片小树下,树上的它们却不知道这位真情凝望它们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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