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为逝者整理遗容遗表。

   
　　本报记者 万佳
　　清明又至，入殓师李卓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刨除每天正常的殡葬礼仪服务和每天晚上8时固定的1小时直播互动，李卓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其中有来自全国各地媒体的采访电话，更多的是这3年来，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逝者家属、朋友的慰问电话和短信。他们每个人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向李卓代表的入殓师表达感激之情。
　　从“空姐”到冷门行业“入殓师”，李卓说，是这个职业背后带给她的那份责任和成就感，支撑着她一路坚持走下来。“在逐渐了解这一行业，并认可这份工作的价值后，从始至终我没有后悔我的选择。”李卓说。
　　从空姐转行做起入殓师
　　今年33岁的哈尔滨人李卓高中毕业后作为一名空姐在成都工作4年，结婚后生了两个可爱的宝宝，之后做了5年全职妈妈。2017年，由于孩子回哈上学，李卓回到家乡哈尔滨。李卓的爱人在哈尔滨经营一家殡葬服务礼仪公司，每天早出晚归。看到丈夫又要联系家属，又要开车，很心疼丈夫，于是有时候李卓会帮丈夫开车。
　　2019年，李卓和丈夫接到一个服务电话，赶到现场发现逝者是一名年仅16岁的女孩。女孩家属在确认相关流程时，要求更换女孩衣服的工作人员是女性。因为事发突然，团队中没有女性工作人员。李卓知道后，主动上楼来帮忙。看着这么小的孩子，李卓心里十分难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由于第一次接触逝者，双手刚一接触冰冷的尸体，李卓的头皮发麻，不知道从哪开始。克服着强烈的害怕情绪，李卓按照丈夫提前告诉的要点，顺利地为女孩穿完了衣服。
　　从此，李卓正式进入殡葬服务行业，跟随东华苑殡仪馆的一名入殓师学习业务。“说实话，做这个行业，我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特别抵触或排斥，这种感觉也许早在成为一名殡葬服务者家属那一刻起就深深埋在心里。”
　　根据去世原因还原逝者最美模样  
　　李卓说，入殓师的工作内容包括为逝者净身、整理遗容遗表、修复面容等，让他们安详且有尊严地告别这个世界。所谓净身，就是要给逝者从头到脚擦拭一遍。净身之前，首先要准备酒精和三条白毛巾，分别擦拭头、身体和脚。“在南方有些地方，甚至还有给逝者洗澡的地方。我们这里没有这个条件，那给逝者全身擦拭一遍，这也是对逝者尊重的一种体现。”李卓说，许多老人走的时候，对自身没有控制能力，可能屎啊、尿啊都存留在身上。处理这些情况的时候，我会像平常一样处理。可能有的人会说这种事情得家属自己弄，是尽孝。实际上，我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入殓师应该做的。
　　“整理遗容遗表也不是简单的化妆。”李卓说，实际上为逝者整容时用到的工具与材料都是特制的，例如石蜡、油彩、缝合钉等。由于冰冷的尸体不易上妆，所以常规的操作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而且每家要求都不一样，有的家属要求尽量自然，有的家属则要求尽量遮掉逝者的原始肤色。
　　“不仅是面部化妆，修剪头发、指甲等都包括在整理遗容遗表服务当中，只要是家属有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李卓说，我记得有一个29岁的女孩因病去世，在为女孩进行服务之前，女孩的妈妈拉着我的手说，我姑娘生前特别爱美，我想让她走也走得漂漂亮亮。按照家属的要求，我给女孩修了指甲，贴了甲片。收拾利索后，女孩妈妈看到后非常满意，说就跟她姑娘生前一样。
　　李卓说，不同原因去世的人，他们的皮肤、器官等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破损，所以首先需要进行修复，让已经冰冷的人重现生时样貌。因疾病去世的逝者皮肤颜色会发生变化，例如因肝病、胆病去世的，从头到脚的皮肤都是发黄的，通过化妆会看起来更自然些。当逝者意外去世，面部有创伤或者损毁的部分时，需要进行清创、填充、缝合、修复损毁部分等，接下来才是整理仪容，包括清洗脸部、上粉底、梳头发、画眉毛等，通过化妆把伤口遮盖。李卓遇到过最难操作的情况，耗时近5个小时。
　　曾经有一位坠楼的逝者让李卓印象深刻，逝者是一位老人，脸上都是血迹，后脑凹陷。家属要求入殓师把老人面部尽量恢复原貌。李卓首先把逝者的血迹清理干净，再用毛巾把出血的地方吸干净，直到不再出血为止。整理完，家属走近一看，对李卓的服务特别满意。
　　让逝者有尊严地安详告别
　　3年多来，李卓满怀着敬意和尊重，为200多名逝者进行了服务。她说，每次服务的时候，我都是怀着尊重逝者的心情来做，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每次服务完，不用我自己说，家属都会看在眼里。有一次，一位独居老人死亡3天后才被发现，我们到的时候，看见老人的面部已经发生变化。家属说不想让老人进冰柜，想让老人体体面面地走。经过李卓的精心修复，老人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家属十分满意。
　　“很多时候我发现，当你尽本分把服务做好，家属会对你非常认可，更加信任你。”李卓说，尤其是对于许多“4-2-1”结构的家庭，许多子女之前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当老人去世后，第一天整个人都是蒙的状态，不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当你贴心地把逝者服务好，再告诉他下一步该走什么流程，家里需要准备什么，这样会帮助他们省掉许多麻烦。许多家属事后找到我说，特别感谢你为老人做的一切，让老人体体面面地离开。
　　在服务过的200多名逝者中，年龄最大的104岁，最小的只有4个月大。每每提起这4个月大的婴儿，李卓还是会很难过。“有一天，我在殡仪馆工作的时候，在走廊碰到一位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婴儿轻声啜泣，我就明白了逝者是这个婴儿。因为没看到其他殡葬服务人员，我就主动说，我明天没有事情，可以帮你把孩子身后事办好，不收取任何费用。”李卓说，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我也是位母亲，我能体会她的心情，而且我也熟悉这里的流程，想着能帮就帮她一下。
　　李卓的心意让失去孩子的家属十分感动。之后，孩子家属要请李卓一起吃饭，被她婉言谢绝。直到现在，李卓还和这位母亲保持着联系。
　　受电影《入殓师》启发开辟“第二战场”
　　回想起自己进入短视频平台，李卓说是受到一部电影的启发。2021年末，李卓和爱人观看了当时正在上映的电影《入殓师》。“因为讲的就是我们的故事，所以特别有感触，就在抖音上发了一个相关内容的短视频。”李卓说，因为我在抖音上的标注就是“哈尔滨入殓师李卓”，所以当时就引起了许多人关注。粉丝们留言询问很多关于我们这个行业的问题，也包括许多指责和质疑。我就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大家我们这个行业真实的情况是什么。于是从去年11月7日开始，李卓每天晚上8点坚持直播1小时，跟粉丝交流互动，答疑解惑。
　　“在直播中，我会把我的亲身经历告诉大家。”李卓说，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直播中，许多人看到我之后都很惊讶，都觉得我年纪轻轻，长得也不错，为什么要从事这样的工作。首先，我之前干过看上去很风光的工作，但随着年龄增长，入殓师这份工作带给我的是内心的真正平和，每次体面地送走逝者，我内心的信念便强大了一分，更加由衷地喜欢这份工作。其次，这份工作带给我了稳定的收入，创业过程中也让我丰富了经验和技能。最明显的变化是我由过去比较内向慢慢学会了如何与人沟通，学会了换位思考和真实地表达自己，做到和逝者家属互相理解、建立起信任关系，圆满地完成服务。
　　在直播间，人数最多的时候有1万多人，平时有1000人左右。粉丝中的许多人都是李卓曾经服务过的家属，各年龄段的都有。年轻人多半觉得这个行业很陌生，很好奇，提的问题也多半是害不害怕、有没有见到鬼魂之类；年龄大的则更关注生活中的实际问题。“有一位阿城的大姐，通过看我的直播认识了我。”李卓说，有一天半夜，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家里老人刚去世，怎么也穿不上衣服。我首先安抚了她，告诉她不要着急，然后告诉她准备好酒精、白毛巾等用品，擦拭干净全身后，再一点一点穿上衣服。之后，她为了感谢我，通过微信发来红包，我觉得这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就没收。大约过了一个星期，这位大姐在我直播间跟我说：“李卓，谢谢你，按照你说的，我给老人顺利穿上了衣服。”
　　有时在直播时接到电话需要出门服务，我会一直开着手机，让大家看到我们幕后的准备工作。但当到达服务地点时，我会告诉大家，我要工作了，然后关闭直播。正是因为让大家知道了这些细节，许多人留言说，姑娘你真不容易，太辛苦了。
　　直播互动后，李卓自己的心态也有了新的变化，她会更加细心地理解每个家属的不同需求。如今，李卓成了哈尔滨殡葬行业的“网红”，有时候工作中也会被粉丝认出来。对于自己的“红”，李卓心态特别平和。“我觉得是好事，是大家对我工作的认可，也是对我们这个行业的理解和接受。”李卓说，在我的带动下，公司还有一位工作人员韩伟也在短视频平台上开播，向大家介绍殡葬风俗知识。
　　让更多人接受殡葬新风尚
　　在直播间刚与粉丝互动的时候，李卓发现，许多人对这个行业不了解，甚至存在偏见。但是随着每天的直播互动，如今，这种隔阂在逐渐消退。“过去许多粉丝说我们这个行业是暴利行业，实际上收费都是透明的，而且在市场竞争下，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李卓说，入殓师的工作经常昼夜颠倒，一天24小时待命，只要来电话，就算是凌晨两三点钟，也得爬起来工作。没有休息日，也没有年节，赶上忙的时候，一天要接待两三位家属。因为夫妻俩都忙，管不了孩子，李卓只能把孩子送到姥姥家。
　　“疫情期间，殡葬服务也受到一些影响。”李卓说，有一位服务过的逝者去世时是在管控区域，那么就需要相关部门出具手续，我们才能把逝者运走，这中间往往需要多出一两个小时。还有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曾有一位逝者在冬天意外去世，我虽然及时赶到现场，但家属和事故方却僵持了一夜才达成一致意见，我当时坐在车里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开始服务。
　　李卓说，从事这个行业越久，越能发现我们和一些发达地区相比，行业服务水平和质量还存在一定差距。这也给我们带来动力，要做得更好，真正把冰冷的事业变成温情服务，让逝者体面安心地离开。
　　随着时代的进步，过去传统的那些所谓重孝礼仪也在逐渐被绿色文明的殡葬新风尚取代。“你看现在大街上很难看到胳膊上扎孝带的人，葬礼的时候也很难看到披麻戴孝的人。”李卓说，因为现代人的思维观念改变了，过去家里亲人去世，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而如今人们更注重文明和隐私，想把对亲人的思念埋在心里，而不是流于表面。
　　与此同时，这个行业也越来越走向专业化。“我认识一个叫‘少爷’的西安入殓师，他在当地做殡葬礼仪培训很有名。”李卓说，如今这个行业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而是需要经过专门培训，能为逝者提供专业服务。现在从事这个行业的女性不到10%，我相信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女性走进这个行业，提供更加精细化、个性化的服务，让生命在有尊严中告别。
　　（照片及视频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