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虔修草 
　　“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金秋无边的田野泛着阵阵稻浪，天的蓝与云的白透着清澈，稻浪里映着三个孩童在田间哼着童谣嬉戏的身影，那是姐、弟和我。个子稍小些的是弟，两个丫头中扎着辫子的那个是我，姐自小就梳着短发，也总把最好看的东西都留给我。
　　不远处是父亲母亲在伸着镰刀割稻子，我们负责码稻子，就是将父亲母亲割下的已捆好的稻子立在稻池里排成队。若能排得快些，便有空闲拿着镰刀在还未来得及割的稻池里一撮一把地将稻子割下，每人割出一小片空地，那便是自己的领地了，再“修”出连通的“小路”，我们在弯曲又窄窄的小路上来来回回地蹦跳。还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思去割出一片心里画好的图案，在自己割出的图案里猫着腰跑躲、藏猫猫，随之便是我和姐弟咯咯咯的笑。我爱看弟龇着那颗雪白的小歪门牙两腮泛着红的笑。
　　猫猫藏够了，我们便会走到田埂上捉蚂蚱、寻蜻蜓。蚂蚱通身青绿，那颜色真给它的安全帮了不小的忙呢！定眼望去，不见哪里有一只蚂蚱，向前迈入一步，蚂蚱被惊动，自四处纷纷跳起，又不知落于何处。不要贪多，盯住一只，看它落在草茎上，屏住呼吸，双手捧出小窝，猛然向蚂蚱扣去，若感到手窝里有东西碰触着手，便是成功捉到，若是手下没有感觉，慢慢掀开手，定是里面空空的了。抬眼寻去，不知那蚂蚱又落到了哪棵草叶下或是稻茎上。父亲说蚂蚱最爱祸害庄稼，我便恨透了它，却想不出小小的它长着那小小的嘴，它又是如何偷吃了庄稼。阵阵微风裹来稻田的清香甜味，稻穗载着饱满的颗粒低垂着，轻轻摇曳，茎上停落着蜻蜓，红肚子的，黄肚子的，在夕阳的照映下，金色的田野里金色的稻浪，再配上有金色透明翅膀的蜻蜓，和蹲在稻池边上手捏着绿蚂蚱指着蜻蜓笑得开心的弟，那是我见过最美的画。
　　一年中春种和秋收时节是父亲母亲最累最苦的日子。秋收时，那缀满沉甸甸颗粒的密密麻麻的稻子秧都是由父亲母亲握着镰刀一刀一刀割下来的，我站在过腰高的稻池里望也望不到哪里才是边际，望着无边的稻田也望着远远的太阳，盼望着太阳快些走到远处天与稻田相接的边沿，盼着太阳快些映出红霞，我们收工回家的时间就又近了。割下的稻子捆成一个个稻捆，又立在池里排成队，隔些时日，又将排好队的稻捆摞成一垛粮囤一样的小圆垛，再过些日子，父亲赶着牛车又与母亲将田地里的小稻垛一捆一捆摆在车上，牛车上被母亲摆上许多层稻捆，那么高的稻捆摞得像座四四方方的小山，一车一车拉回家里再卸在园里垛成大的稻垛。父亲站在车上将稻捆用四股叉挑着扔向母亲，母亲在早已收拾好的空地上一捆接一捆地有序摆着，一车又一车，几车摆下来，小小的我看那稻垛要比房子高出许多呢！我极佩服母亲把那稻捆摆得整齐美观又不会塌陷，也感叹父亲总有那许多的力气，能将重重的稻捆扔向比他更高的稻垛上。
　　有时我们也从屋里跑来给父亲母亲帮忙，趁着母亲摆稻捆时跟前的稻捆还够用的间隙，我们便用稻捆摆成小窝窝或是小床铺、沙发，手拉着手躺在上面看蓝天看云彩，猜想着另一片天空是不是也是这样蓝，游走着的白云又会飘向哪个地方，那里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嚼一口稻子的秸秆，清甜的香味便充盈在牙齿间。有时我们也会累出了汗，而更多的是可以在那园里享受许多欢乐。
　　那收割的活一直干到天冷了，最后，雪花飘落的日子来了，垛好的稻子等待晴天打场脱粒。这所有工序都是父亲母亲一日日里用一分分力气完成的，每日里父亲母亲都累得不敢直腰。晚上，外面已经黑得只看见满天的星，听到风吹草叶树枝的旋律，父亲母亲才进屋吃饭，母亲坐下来吃过一顿饭的时间，再下地行走就变得一瘸一拐，她的腿脚是勉强坚持着一天的劳作，稍作歇息便会疼痛起来。我最喜欢吃过饭后，父亲趴在热炕上，我站在父亲的腰上来回反复地踩，父亲说再使点劲儿再使点劲儿，我笑着，踩着，开心着那游戏好有趣，如今想来，那个我心里有趣的游戏的条件却是父亲劳累中无言的痛。但父亲母亲脸上却依然洋溢着笑。
　　一阵喜庆的音乐和轰隆的收割机声响将我从儿时的回忆中唤醒，生我养我的小村庄被设为2023年中国农民丰收节哈尔滨主会场，并正在举行开幕式。漫步在写满我童年欢笑的田间小路上，阳光如当年收割时我盼望天黑收工回家一样依然晃得我不敢睁眼，映得田野里稻穗泛着金光。田间大小的收割机轰鸣着散着步，不时停下，从后面的粮仓里撒出稻粒的金黄色的流，在机动车的车斗上堆成小山。一辆辆装满稻粒的车排成队呼啸着在田间小路上奔跑，将稻粒送进村里或村边的碾米房，碾米机一番运转,顷刻间，黄黄的稻粒便变成传送带上已封好包装袋的白白的米了。秋风吹得田边杨树叶子沙沙响，也吹走了那许多过往，田里不见了握着镰刀弓腰割稻子的人们，不见了稻捆，不见了稻垛，不见了父亲母亲疲惫的身影，不见了镰刀割下稻子秸秆发出的清脆的刷刷声，也不见了我对早些收工回家的盼望。有的是机器在稻池里留下的脱粒产生的一行行碎草，还有一道道车轮的痕迹，更多的是人们对丰收的欢笑声，这笑声里飘着的依然是稻田里的那股淡淡的清甜香味。
　　站在田埂上，轻抚一缕稻穗，颗颗饱满，粒粒滑泽。走进稻池，蹲下身来，捏一把那碎草，稻味儿格外清新香甜，沁人心脾。看着眼前丰收节会场上特色农副产品在这小村庄里展示展销，也通过互联网展示在全国各地，想着那昔日完全需要人工劳作几个月才可以完成的收割，今天只一天或是几个时辰便可将田间稻穗上的颗粒变成餐桌上白白香香的米饭；想着父亲母亲如往日因在田间数日劳作腰酸腿痛的样子已远去，我不再玩站在父亲身上为他使劲踩腰解乏的游戏；想着如今村里的人们都有两处住宅，农忙时节，在村里的平房的家，待到春种秋收结束便都住进城里的楼房；想着回来村里的路途中，宽阔整洁的水泥板路平坦，再无儿时坐于牛马车上在窄窄的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行走的颠簸；想着那极慢的黄牛和带着缰绳的红马拉的木板车早已消失的不知哪里去了，路上田间也都是各种款式的小轿车；想着田间管理时，田野上空飞行的一架架喷洒农药的无人机；想着田里先进的监控设备和笔直的水泥板田埂，以及稻池里养的肥大的螃蟹；想着村头广场上伴着音乐声的一派热闹景象。想到这许多，我心潮起伏，怎能不感叹家乡的巨变！
　　我与姐弟在浓浓的稻香味儿中长大，从青绿的稻苗到黄澄澄的稻穗，一季又一季，一年又一年，我扎着小辫子蹦跳着念着童谣伴着它们长高、成熟，它们年年月月伴着我们成长。如今父亲母亲依然不舍得离开那满是稻香的小村，我们姐弟因工作远隔山水，每年都趁节假日赶回村里来探望他们，也一次次踏上儿时的田间小路，寻找我们童年的欢乐，寻找那久违的稻香，感受那份心灵的宁静与踏实。稻味里溢着父老乡亲的勤劳与那过往的艰辛，飘着家乡新时代繁荣景象的气息。我们吃着那田野里的稻米长大，我的身上与心间浸润着田间小径上的花草香和池田里恬淡的稻味。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最爱黑土地上这清甜的稻味。
　　作者
　　哈尔滨作家协会会员
　　黑龙江省哈尔滨市通河县第二中学校小学部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