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戈 

　　一
　　冰天雪地是北方冬季的原生态。若无几场大雪，总会觉得不像冬天，尤其在孩子的眼中，就缺少童话世界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银装素裹。雪渐渐停歇，每家每户的小院就会被主人清扫得干干净净。那时候汽车稀少，街面就显得宽阔，也相对安静。街面几乎是不被清扫的，雪地上有车辙，有脚印，被车马碾压，被行人踩踏，明亮光滑，甚至会形成天然的冰面。胆怯的孩子拽着大人的手滑行，心满意足。顽皮的孩子兴高采烈，飞快地奔跑、滑动，看谁滑行的距离最长。冰雪世界是幽静的，但人们时刻在动，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出炊烟。如若高处俯瞰，房屋、街道、树木、围墙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居民的院落却露出底色，黑白相间，黑白分明，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简约而恬静。
　　那些年冬天比如今要冷得多，零下三十几摄氏度的天气时常出现。奇怪的是大人们不敢在外面逗留，如我们一般大的孩子却从不畏惧冰雪严寒，尽管会被冻得手脚麻木，冻疮年年都犯，却阻止不了我们满世界撒欢。玩到尽兴时，满头大汗，索性摘下棉帽子，脑袋热气腾腾，湿漉漉的，瞬间被雪霜染白。
　　吸引我们的当然是户外运动，项目丝毫不比夏天少。堆雪人、抽冰尜、滑滑板、拉冰爬犁、推铁圈儿……每一个游戏都趣味十足，让人意犹未尽。
　　我们常玩的一种游戏，大概是从冰球加其他项目演变而来的。每人手持一根木棍，顶端带弯头的最好。如果是六个小伙伴玩，要在地面上抠出五个小坑，小坑的数量一定比总人数少一个。大家站在临时划出的线上，手持木棍，弯头抵在鞋面上，抬腿把木棍抛出，木棍不能越出事先确定的标志。最离谱者无坑可占，作为进攻一方，用木棍击打一个踩瘪的罐头盒子到小坑附近，引诱大家击打，伺机占领木棍来不及回位的小坑。被占领坑位的孩子只好与之换位，做下一个抢坑者。
　　这种游戏充满了智慧。占坑者既要有团队协作意识，又要机动灵活，把握稍纵即逝的时机。大家是默契的，有做假动作虚晃一枪的，为了吸引抢坑者的注意力，由其他人完成致命一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声东击西，把罐头盒子击得越远越好，打击抢坑者的气焰，看着他垂头丧气，心有不甘地找回罐头盒子，重新组织进攻。
　　抢坑者也要眼观六路，既要选准目标，又要随时调整策略。因为人数对比悬殊，单靠身体对抗冲撞很难奏效，智取往往是最好的手段。猜准对方的意图，在对手出击时眼疾手快，闯关夺隘。攻防双方斗智斗勇，是心智与力量的交锋。
　　我们称这个游戏为“打空壳”。也有别的叫法，管他呢，不重要。男孩子对这样的游戏乐此不疲，冰雪之中的对抗，总好过那些太过文雅的游戏。
　　二
　　到哈尔滨上大学，才感受到冰雪的浪漫。漫天飘落的雪花，竟然赋予莘莘学子别样的气息。我平生第一次与女同学打雪仗，觉得新鲜，又不像儿时的雪仗那么无所顾忌，酣畅淋漓。青春懵懂，激情飞扬，却又小心翼翼。
　　堆雪人更是与以往的印象大相径庭，用雪堆砌不再是简单的两个雪球的罗列，再点缀一下，便完成了一件作品。乒乓球台上堆出了“电脑”和错落的一叠“书籍”，树干上是一只灵动的“松鼠”，空地里建起了雄伟的“长城”，中文系教学楼门口伫立着冷峻的“高尔基”……
　　校园里处处洋溢着清纯、知识与才华，和我以前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我努力适应，却也为那些逐渐消融的冰雕雪景略略伤感。早听说兆麟公园有冰灯游园会，专业制作、晶莹剔透，比校园里的冰雕作品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我一直想去看看。
　　三
　　几位中学女同学要在哈尔滨转车，其中有我心仪已久的小波。她们有半天空闲时间在哈尔滨游玩，我尽地主之谊，领她们去观赏冰灯自然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项。
　　走进千姿百态、色彩斑斓、玉砌银镶的冰灯海洋，艺术家们冰铲飞舞，手下的冰块瞬间就变成了冰奇灯巧、灵气活现的艺术品。天安门城楼、万马奔腾、嫦娥奔月、卖火柴的小女孩、风浪里一叶小舟、篱笆女人和狗……现场制作游人可以加入，女同学也手持冰铲来一次重在参与，我注意到小波欢天喜地，异常开心。我既要照顾大家，也想更多地关照小波，又不想让其他人看出蛛丝马迹，便费尽心思忙前忙后，乐此不疲。彼时哈尔滨冰雪活动规模盛大，冰雪节开始举办，我们又赶去松花江上坐冰帆、狗拉爬犁，体验着冰雪世界的热情与快乐。
　　我们吃冰糖葫芦，吃马迭尔面包，喝马迭尔酸奶，冰天雪地里吃着冷冻食品，伴着团团哈气大快朵颐，别有滋味。
　　那次冰雪之行终身难忘。后来我和小波也如愿结为伉俪。每每回忆，几位女生都说我颇有心计，独对小波照顾有加。小波也笑称尽管多加防备，还是被我骗到了手。当时大家都看得清楚，却不肯说破。我也暗自庆幸，那次虽算不上精心策划，却也颇费脑筋。但冰雪的特殊魅力，何尝不是为我俩彼此好感增加了足够分量的砝码呢。
　　时光流逝。随女儿到江南生活，时而会怀念北方，怀念哈尔滨的冰雪。哈尔滨四季分明，色彩浓烈。春天像水彩画，淡雅、柔美。夏天像水粉画，清香、艳丽。秋天像油画，苍劲、厚重。冬天漫长，是一幅让人久久凝望的水墨画，一如儿时的记忆，简约而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