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婷婷      

　　走近萧红，是在一个阳光格外明媚的夏日。我带着刚读初中的小妹，随着读书会的朋友们，一起拜谒了萧红故居。为了拉近与萧红之间的距离，出发前，我还特意重温了萧红的作品《呼兰河传》，并观看了一部有关萧红的电影《黄金时代》。去途悠悠，但是朋友们都没有丝毫倦意。在刘老师的主持下，几个十岁出头的小朋友开始争先恐后地朗诵起萧红的作品，帮助大家回忆着萧红的文字以及她的生平。小妹悄悄对我说，这次旅行真特别，全车人都似在有限的时间里补着作业。我轻轻一笑，很快又沉浸在全员“忆萧红”的气氛当中。
　　随着大巴车离呼兰越来越近，我感到自己的内心似在这样气氛的烘托之下，真的与萧红建立起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终于，大巴车在路边一处空地停下。我们一行人则怀着崇敬与激动之心，顶着火热的日光，匆匆步行来到目的地。我虽在网上看过萧红故居的照片，但是，这次亲身来到现场，内心的感受毕竟还是不同。青砖青瓦，庄重而古朴，它有着十足的年代感，却没有丝毫拒人千里的意味，这当真最难得。此时，我的心里除了崇敬之外，又多了一丝油然而生的亲切。
　　在门口拍照完毕，我们这一行人首先走进的是萧红纪念馆。展馆内部，老照片、书信、手稿等珍贵资料一一呈现在拜访者的面前。在踏入纪念馆之前，我自觉是做了一些功课的，但是来到这里以后，始知自己对萧红的了解仍太片面，对于萧红过往的认知仍是零星。这次，近距离饱览这些珍贵的材料，再伴随着解说员的细致讲解，萧红悲凉的一生在我的脑海中，终于被穿成了一条线。她的文学之路，她坎坷的情感经历，她短暂而悲苦的一生终于被我拼接在一块儿。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并不伟岸，甚至弱小的身躯，但在这具小小的血肉之躯里，却包裹着那样一颗坚韧不屈的心。她，是那样的勇敢。
　　正当我满腹慨叹之时，一转身，我又看到墙上的一副对联。“自许身清，身遭白眼终生泪，不甘情舛，情续红楼半部书。”读罢对联，我的头脑中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病弱无力的女子，在弥留之际，咯着血，说了句：“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那天的天气很热，走进展馆时，我后背的汗液已经湿透了衣衫，但此刻，我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我想起自己在观看电影时，有人在弹幕上这样写道：“这样的女子，放到现在我也喜欢不起来。”是啊，这样崇尚自由的女子，这样奔放不屈的灵魂，又有几人会真正地理解和接受？即使她生活在现在，自由而开放的现代，尊重女性、鼓励女性独立的现代，她的我行我素，恐怕依然会有一部分人投来异样的眼光。更何况是在那个遥远的，并不开化的年代。可以想见，萧红在追求她的精神独立与自由之路上，遭受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冷遇和白眼。这样的她，生命注定是寂寞的，注定要经历现实的击打，要忍受冰霜与残酷。好在，她足够勇敢。
　　从纪念馆出来，我们终于走进了心念已久的萧红故居。萧红故居始建于百年前，是非常典型的满族民居风格的建筑。万字火炕、摇车、石碾、风箱、长有青草的屋顶……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器一物，似乎都散发着浓浓的年代气息。据讲解员讲，在这座宅院里，处处留下过萧红的印迹。我好奇地用目光“抚摸”着这里的一切，毕竟，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间房舍，每一个老物件，都曾参与和见证一位伟大女性、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伟大文学家的成长。
　　我尽量想象自己穿越过去，想象着这里曾生活着一个天真的小女孩，她正趴在某个绘着花格图案的窗棂上，窥探着整个院子的每个角落。这个院落，在某种意义上，曾是她一个孤寂女孩的整个世界。这里，是她感受人性温暖与悲凉的起点，是她初认识这个世界的重要基地。我当然要换个心境，好好体味它。
　　行在小路上，望着这座孤寂的院落，我不禁在心中感叹，于百年前，萧红家就有这样的生活环境。她本该衣食无忧的，就算她再不受待见，只要老老实实地听从家人安排，嫁到未婚夫家里去，她应该生活得也不会差。不至于一生漂泊，不至于尝尽人生的苦悲。但，萧红就是萧红，在那样的旧年代，她就有如此的气魄，她敢于对旧式家族力量抗争，敢于对某种禁锢女性的思想说“不”。她选择拒绝压迫，尽管这需要她付出极大的代价。但是，好在，一切都值得。
　　当然，若没有她特立独行的品格，哪里会有她别具一格的文字。萧红的一生虽然那么短暂，但是她却在极有限的时间里，写出了许多旷世名篇。无论是人生，还是文字，她都不惧做那个开创先河的人。她以诗一般的叙述，将北方乡村人们的生活状况、风俗文化等展现给读者。她的文字，自带一种白山黑水间特有的气质，更杂糅着她的倔强与不甘。她的才华，她独树一帜的文字，足以震动整个文坛。因为某种坚持，她的才华与光耀才没有被泯灭。文字与品格永远是不可切割开来的。她注定寂寞，但她的文字注定绝代风华。
　　要离开时，我又一次驻足萧红的塑像前。萧红被誉为“30年代的文学洛神”。昔曹子建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等惊艳世人的佳句来描绘河洛神女的风采，神女美到令我们这些凡夫无法想象，只能通过文字努力构想，但仍然心神俱荡。我很感动，萧红能够得此赞誉。可见，她的才华是不可低估的，她是那样一个文学天才，是那样一颗闪耀的、永不磨灭的星。
　　神女与俗世注定无缘。倔强的萧红生在人间，亦注定无法收获一个颇为稳妥的人生。她尝尽了人世间的心酸，亦看惯了无数的白眼。但在现实的冰冷与残酷中，她仍愿意体味着生命中那仅存的一丝温暖和快乐。生活尽管苍白无力，来自于她内心的某种力量却始终支撑着她。她是一个弱女子，却不是一个精神层面的弱女子。她是一个勇士，是一个以生命热爱自己国家与民族，也以生命热爱独立与自由的勇士。她留给我们无比丰厚的精神财富。她的勇敢，她不屈的精神永远像一面旗帜，飘扬在这片白山黑水的上空，并润泽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走出萧红故居，阳光依旧浓烈。我不禁这样想，天气这样热，难道是为了消减一些人间的凄凉吗？就是不知今日的太阳，是否温暖着百年前的萧红。我这样想着时，几只蝴蝶从一旁翩翩飞过，我想，它们应该正赶往萧红的菜园吧。
　　作者

　　哈尔滨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