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岛”,引领我走上作家之路

字数:2,346 2025年11月04日 太阳岛
  哈尔滨日报社老员工合影,右二为聂振邦。
□ 谢华
  哈尔滨冬晨十分寒冷,似乎让人连气都透不过来。每天早上,邮递员都会按时把当天的《哈尔滨日报》投送到家门口的信箱中,那股浓浓的油墨味道就如春风一般透过报纸纸张印在了我的鼻子里,并且牢牢地烙印在我少年时代的脑海中。此味令我难以忘怀。这个味道混合了父亲晨读时专注的模样以及窗框上结冰的霜而成的一股寒气笼罩了我的思想,并且让我至今还留有那么一些懵懂的回忆。
  最初,《哈尔滨日报》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于我不过是一片片陌生之地。后来,太阳岛副刊这片诗文之地,却再也无法让我移开那灵动的目光。那一方天地正如春天的一丛丛冰凌花,在我的心底燃起点点暖意。清亮的文字一下拨动了我的心弦,我不停地翻动着手中的报纸,指尖在纸页上触摸一个个汉字,那是无声的喃语,似乎触到了文字背后的温度与力量。澎湃的松花江波涛将彼时的文字,给予了春风过境的温暖,报纸上的文字给予了我无比的慰藉。我即便握紧拳头也不愿收拢手臂,更别提把报纸合拢,文字力量之巨大让我不能不动容。冬季过后,藏匿的暖意开始释放出来,那是纸间墨迹一遍遍地述说着生活的美好,我不禁感叹文字竟有融化世界的力量。
  我清晰地记得,一首小诗平日里在心中千回百转,终于在一个周末我鼓足勇气拿笔把它认真地抄在稿纸上,乘着傍晚金色的余晖,轻轻地把它塞进了街角墨绿色邮筒里,顿时心也跟着下坠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从那时候开始,我每天回到家里做完功课的第一件事是先跑到报箱拿出当天的《哈尔滨日报》,急急翻开报纸——心在胸膛里怦怦直跳,仿佛一只小鸟在里头扑腾不止。展开报纸,目光猝然停在太阳岛副刊上,自己的名字竟赫然嵌在那里!那两个字印在纸上,那名字,如初凝之冰花,薄薄一片便凝住了我全部视线。一时之间竟令我有些晕眩。未曾料到,铅字竟有如此重压,欢喜得胸口发闷,几乎喘不上气来。
  后来,一封信从当时的副刊编辑聂振邦老师手上辗转而来,摊开信纸,几行苍劲有力的字:“这几首诗,看过,报纸副刊不好发,根据领导要求,发一些配合中心工作的短诗,也极少。所以,这些诗只好寄还给你,请见谅。”……聂老师竟在我的稿件空白处,用红笔写了这些内容,并且,还在我的诗作旁细致地作了修改的标注,那些圈点就像一盏盏极为醒目的红果子跃然纸上。犹如一个孤独的旅人,在一片漆黑的路途中,猛然看见有人为他点亮了灯笼似的,瞬间照亮了我的文字的小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了什么是反复打磨的匠心,原来并不是所有字句都是用墨写成的。那些文字是在斧凿下,在心火的煅烧下,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后才成为器物的。
  自此,我与《哈尔滨日报》便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时候,报社还不在友谊路上,是在井街48号一幢上世纪70年代末期新建的7层办公楼。每当有新作后,我就直接把稿件送给聂老师当面求教。时间一长,经过聂老师的点拨后,我创作的诗歌有了很大的提高,作品不仅发表在《哈尔滨日报》上,也有许多发表在省外的一些报刊上。可以说,我后来从事文字工作是《哈尔滨日报》培养了我。
  记得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西大直街铁路局附近有一处长长的报廊,我常去那里看报。那里每天展示的不仅是黑龙江出版的各种报,也有中央和各部委的行业报。记忆中,大部分行人驻足都喜欢浏览副刊,尤其是省内报纸副刊,阅读《哈尔滨日报》的人最多,有的人还专门带着笔记本,抄录报纸上的文章。一旦有人把目光落在我发表作品的名字上时,一阵奇妙的暖流便自心底涌起——原来,文字竟能如此神奇地接通陌生灵魂,如同松花江悄然贯穿整座城市,无声却滋养着两岸。
  《哈尔滨日报》副刊不仅教会我如何用文字表达内心,更教给我如何观察这座城市流淌不息的魂魄。在我的作品中,哈尔滨是很重要的内容,我笔下描绘过欧式建筑穹顶下盘旋的鸽子翅膀划过的轨迹、冬天月色下雪花覆盖的道路、中央大街面包石路上踏出的清晰足音、松花江畔冬泳者破冰入水时溅起的细碎冰晶,以及他们上岸后蒸腾着白气的朗朗笑语……这些文字,通过副刊的传播,被赋予新的意义。如果说我的生活是一本大书,正是《哈尔滨日报》教会我一页页细细翻阅。
  多年以后,我离开了故乡迁居江南,辗转于他乡的灯火之间。在江南根本看不到纸质版的《哈尔滨日报》。2024年末,哈尔滨市文联与《哈尔滨日报》举办的创建诗歌之城的活动,让我有机会回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并借着这个机会住进了报业大厦。空闲时,我特意到省图书馆,把他们馆藏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哈尔滨日报》合订本借阅出来,坐在阅览室内,找出以前向报社投稿发表的那几期报纸,回味着当初朴素单纯的自己,翻看已然被岁月氤氲透的往昔风景。屏息凝神地翻阅捻抚着那一张张新闻纸,我的那几首小诗,最终还是从尘封的岁月中显露了出来。晃动的纸张虽然似罩着一层浅淡的风化痕迹但并不虚幻。那一刻,窗外下起了雪,一股淡淡的酸涩气息笼罩着我。那是陈旧的报纸散发出的岁月味道。不由得使我生出深深的幻觉——那个曾伏案投稿的少年的虔诚侧影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故乡与远行、起步与跋涉、逝去时光与不灭的追寻,在几缕油墨的香气里就被串在一起了:那是第一张登出自己名字的报纸,不是终点,而是镶嵌在生命年轮里的一个坐标——这是一站,也是始发地,更是无限的语言空间所能呈现给世界的疆界。
  时光匆匆,在太阳岛副刊漫游时落下的小小一段一行铅字,也已如细沙一样,深埋于心海之中,沉潜成精神河床上最坚毅的砥柱,那油墨的气味不是来自纸张和印刷厂,而是深植于生养我的黑土地。所以说“太阳岛”它已化为我血脉里的节律,如江流不息——纵使笔锋行至天涯,灵魂深处依然响彻着冰排撞击的春汛之声:那是故乡通过《哈尔滨日报》的纸页,以铅为骨,以墨为血,对我永不止息的深沉托付。
  作者 | 作家,报刊史研究学者。杭州市富阳区政协委员、红色报刊史料研学中心馆长。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北京文学》《当代》《北方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