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冬天

字数:1,585 2024年01月02日 我们的新时代主题大赛

□张猛

当第一次从空中俯瞰呼兰河时,我惊呆了。天高地阔,长河曲折,出现在眼前的仿佛是一条从未见过的河,尽管我在她身边已经生活了几十年。无人机拍摄的冰河照片,出自省城某位摄影家之手,不说技术也不论艺术,单是这个想法就超凡脱俗。

大地苍茫,任凭一条河蜿蜒而去自由流淌,时而狭窄,时而宽阔,周围是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水泊,这一切让人立刻想起“血脉”这个词。是的,每一条江河,每一道溪流,每一处水洼,都是大地不可或缺的血脉,无论静止还是流动,她们都在滋养生命,孕育文明,每一条这样的血脉都与我们息息相关,连着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我怎能认出那就是呼兰河?这是我第一次从天空注视她。熟悉而又陌生。皑皑冰雪之下,隐约着深远的蓝,我知道,那下面潜藏着一个长梦,就等一只燕来,翻身而起,重见天光。

同样角度,使我得以飞升到白雪覆盖的教堂之上,那是呼兰小城一座百年建筑——“天主堂”照片。教堂主体“人字形”楼顶横竖交叉,犹如巨大十字架,庄严凝重。两座钟楼左右相对,钟楼顶端四个塔尖依稀可见,直刺苍穹。天苍地白的时刻,树木舒朗,古朴幽深,一派圣洁。

多年以前,我的老师陈行哲先生曾端坐在呼兰师范专科学校教学楼中,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屋顶,目光炯炯,遥望着它,然后变成一笔一笔凝重的色彩,将“天主堂”浅灰色塔尖以及那时的天光云影永远留在亚麻画布上。

《呼兰地方志》载:“天主堂始建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法国传教士戴治逵主持修建,高大宏伟,具有法国教堂特点。主体高11.7余米,青砖瓦顶……” “天主堂”属哥特式风格,素有“东方巴黎圣母院”之美誉。许多有文化的外地人前来都要到此一游。上高中时,我的老师张羽白先生有两个来自中央美院的朋友,他们到呼兰第一站就是拜访“天主堂”。那时它还幽闭在一所中学院内,冰天雪地里,老师陪他们在铁门外驻足良久,仰望,拍照。我无法理解千里迢迢而来的人,为什么要在一座满面尘灰无人问津的建筑面前流连忘返?多年以后,读到出生于哈尔滨的李敖先生一句话,他说“哈尔滨,是东方中的西方”,才恍然大悟。

冰封雪裹之时,漫步河上,那是凝望冬天的又一个角度。

站在大河中央,对面是曾经无法逾越的岸,界限被轻而易举打破,在可能和不可能之间,在现实与梦境之间,我肆意妄为,自由行走。万千芦苇与我对视,没有人,没有车马喧嚣,只有鹰在头上盘旋,风从一根芦苇跳到另一根芦苇。万籁俱寂中,偶尔传来一声冰层断裂的脆响,那是一条河的浅吟低唱。

野鸡会从岸边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突然一跃而起,拖着长长尾羽,扑打着翅膀,向远处骄傲地滑翔。有时沉默,有时粗粝地“嘎嘎”叫几声。大多是雌鸡,一身沙褐色,如果能见到绿颈红冠的雄鸡就觉得格外幸运。某个冬日有雾的早晨,在河边不足一里的河堤上,我先后遇见十一只凌空而起的野鸡,却一只雄鸡都没有。

人在河上,却不知河在哪。如果不是两边古老的起起伏伏的堤坝,如果不是堤坝上随意散落的古朴率真的野树,我还以为行走在另一个星球。堤坝被河水经年冲刷,有的塌落,成为断崖。断崖上一个个深不可测的洞穴星罗棋布,仿佛来自未知世界的神秘切片。一大摊白色鸟粪自断崖垂下,流淌的痕迹清清楚楚,我猜那是鹰留下的,只有鹰才有如此淋漓的元气。

走到滨洲铁路桥下,仰望那些高不可攀的巨大水泥桥墩,黑白相间的水位线还在,来自远方的树根还在,龟裂的冰里透出深远的墨绿,宛如大理石。怎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站在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地方,脚下是波涛汹涌的激流,是无法挽留的岁月。就这样一直走着,走到平日无法涉足的远方,去洞悉一条河的隐秘与行踪。羊角湾、铁路桥、发电厂……直到站在莽莽苍苍的松花江上。

在河上,也在梦里。冰雪、荒野、雪上某种生灵的脚印,以及远处喷云吐雾的发电厂七根巨人般挺立的烟囱,纷纷站在我对面。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一切又是那么陌生。

作者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哈尔滨师范大学呼兰实验学校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