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 语  插图/王焕堤  
　　又是五月，又是丁香花开满枝头的时节。
　　一朵朵精致小花的悄然绽放，让哈尔滨的五月浸染着层层叠叠的香气，那梦幻般的紫色，映现着春天的一种加速度，你的身体，你的意念，甚至是你的往昔都在花香中浮动，好像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话语，全部留到了五月来诉说一样。一朵朵丁香，在词语里沉睡，又在五月的某个清晨醒来，开成了旧日美人的样子。于是，在丁香的语境中，这座城市里的许多事物，许多人，都将被赋予一种清雅与清香，并最终呈现出一座城市的质感。
　　对于一座城市来说，历经百年的岁月，多数地方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但是在兆麟公园森林街南门一角的北苑，一山一石都保持着百年前刚建园时的样子，而这里的丁香和黑松，却已经从幼小的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默默地见证了这座城市的百年变迁。如今，在这座城市里，年逾百岁的丁香还有六棵。除了兆麟公园的那棵暴马丁香以外，在和平邨宾馆院里有一棵欧洲丁香，在市政府第一幼儿园里有一棵，还有三棵在太阳岛公园，花期可以从五月初延续到六月上旬。这些年，它们一直被细心地呵护着，仍然朝气蓬勃，如期绽放。
　　在主城区，那些拜占庭式的建筑与民族传统风格的建筑，和巴洛克主义、古典主义以及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在街道上对立又和谐。它们互为象征，以此扩充着人们对于这座城市的想象。在这种种的想象中，春天还来不及躲过季节的语法，就在丁香的语境中慢慢洇透纸张，展开翅膀，变成音符，整个城市开始用花的音调在歌唱。
　　多年前，我看过一部拉赫玛尼诺夫的传记影片《紫丁香》，影片里多次出现的紫丁香中，那朵叫做忧郁或悲伤的花朵，象征着拉赫玛尼诺夫曾经的彷徨与痛苦；而那些或白或淡紫的水墨意象的花朵，又如同一道道神秘的光线，安静地照亮了拉赫玛尼诺夫的灵魂，穿透了他长久的寂寞。看这部影片之前，我就在一位爱音乐的朋友那里听过拉赫玛尼诺夫的艺术歌曲《紫丁香》，后来又听过改编版的钢琴曲《紫丁香》，那一串如战马飞奔的音符，像风一样掠过春天的原野。在这里，丁香不仅仅是一朵花，一个符号，而且是音乐的源泉和生命的答案。
　　如果此时有一场春雨如期而至，我相信，那雨水一定是从诗歌里飘落的，充满了怀旧的气氛，其中还夹杂着触手可及的内心故事。如果此时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少女恰巧经过我的身旁，我相信，她一定穿着丁香图案的衣裙，带着丁香一样的芬芳，还有着淡淡的忧伤表情。
　　是的，这是一位从戴望舒的诗歌里走来的丁香一样的姑娘，优雅，神秘，令人着迷，却又转瞬即逝。年少时读《雨巷》，我迷醉于丁香在诗歌中呈现出的韵律与回声，那是一种类似于河流和灯塔的光亮。后来读戴望舒，更多的是在惊叹诗人竟然可以把世界浓缩到一朵花里，让所有的时间都具有了花的记忆，以及花香的味道。而当一种规模化的“重”与一种碎片化指向的“轻”进入丁香的语境之中时，我又在阿什贝利的诗歌《紫丁香》中找到了藏匿在语言流中的心灵线索。于是，丁香就成了言说的深意，是一种思想被附加在一朵花上，当众花转身，春天便开启了另一个象征的通道。
　　丁香以春天的样子被记住，有一种温暖，有一种盎然。春天在丁香的语境中被抒写，有一种馨香，也有一种怅然。一朵花的绽放，是我们期望的许多白天和夜晚。而在一座城市的历史中，一朵花的脸孔被过去一次次描摹，又被未来一次次展望，当你闻到了那些被写进花香里的字迹，你又该如何去收藏，像某种触手可及的情感？
　　是的，时间偷走了我们的记忆，却又把它珍藏进每一片花瓣里。多年以后，当我伫立在春意拥挤的街头，和五月的丁香花再一次对视，忽然觉得，花眼睛里的星空那么深邃而悠远，仿佛它的眨眼之间，就已是千年。这时候，我伸出手，缓慢地触摸着细小的紫色花瓣，那个迟到的或者说是早退的爱情故事，就在这氤氲的花香中奇迹般地清晰起来了。
　　这些年，我从未刻意地陷入过回忆，也总是想不起那个消失在五月的背影，只有书架顶端的那把旧吉他，依然在日复一日地打捞着往事的尘埃，然后填满面板上的一道道裂痕。我不知道，多年后的我们是否还能微笑着叙谈，那些弥留在岁月里的旋律是否也如此刻的我一样，被锁在了一朵花的回忆里，而那把时间的钥匙最后打开的，只是一缕馥郁的香气吗？
　　多年以后，一张迟到的明信片，让我的泪水顷刻间奔涌而出，掉在地上，却轻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响动。作为明信片的主角，一朵盛放的丁香置身在一树树花海，在不同颜色的光与影中，显示着它高贵的紫色，漫天夕照流淌在丁香身上，像回到了家。然而，这些年我更热衷的，却是在众多的丁香花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寻找那朵另类的五瓣丁香，好像只要找到了它，就能够像传说中那样，收获幸运与幸福。
　　我知道，我没有那首叫做《紫丁香》的钢琴曲，也没有那首叫做《紫丁香》的诗歌，我只有满城的丁香花和一把弹奏时光的旧吉他。这些年，我一直在听鲍勃·迪伦，也听其他歌手翻唱的不同版本，我试图用一首歌来唤醒记忆中的那个背影，但是越来越多的日子却变得模糊起来，如同那把早已落满了灰尘的旧吉他。
　　然而，这座城市的日历上，每一天都是崭新的，都散发着迷人的光彩。这些思想着又梦想着的丁香，保存着季节、飞鸟以及远山的种种记忆，保存着整个春天的苦涩和甜蜜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