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  尘 
　　那一年，我刚刚来到哈尔滨，住在一匡街。
　　一次从老家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雪。小客车在城乡接合部走不动了，雪赶着下就赶着冻住了，天也暗了下来，我的心里害怕极了。抱怨着车，也怪这不合时宜的雪，身体单薄的我此刻多么想马上回到我一匡街的家啊！我的室友李娟一遍遍地打电话给我，问我到哪了，她给我准备了晚饭。
　　我是半夜才走回一匡街的，路上的雪已经快到小腿深了，昏暗的路灯下，我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当我提着行李箱推开门，李娟已经快睡着了。她揉揉惺忪的眼睛说，你可算回来了。房子里有些冷，桌子上给我留的饭菜还有余温，我心里一热，难得有这样一位好朋友。
　　李娟是我的同学，她从双城老家来投靠她二姨。她二姨的理发店就开在离我们这条街不远的木兰街上。平时如果回来早，我们就在出租屋里做饭或者点碗麻辣烫，边吃边聊一天的心情。哈尔滨的冬天总是这样的冷，她妈妈希望她有个正式工作，她二姨觉得能靠手艺吃饭也挺好的。有时我们半天不作声，说到她老家双城的杀猪菜可以御寒，我们又乐了起来。可我看她并不怕冷，冰糖葫芦、冻梨没解冻就直接拿牙啃，我简直乐翻了。你这是铁嘴钢牙啊！她也笑了，笑出了眼泪。我们的笑声就这样穿过冬雪一直在出租屋里飘荡。
　　一匡街是一条老街。这里有个老动物园早市，已经很多年了。早市总是人声鼎沸，下雪的一匡街别开生面，这给我的打工生涯带来一种别样的滋味。
　　一匡街的雪并不洁白，是掺和着泥土以及说不清的菜叶子和冻刀鱼、海产品的残冰形成的。当然，在它的下面还有垃圾。尽管如此，这条街的早市远近闻名，人头攒动。卷饼、烤地瓜、刀削面冒着热气，各种青菜则用棉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棉被上面零星地铺散着几缕蒜苗、韭菜，分外脆绿、显眼。
　　跑到这条街上购物的人们格外兴奋。他们手里拎着兜子买粉条买挂面，拖着拉杆车的老人则要小心翼翼地躲开冰包之类的绊脚物，万一脚底打滑摔上一跤那可不得了。猪肉和排骨在冬天最抢手，经常有整扇的排骨被包圆儿，抢不着的直跺脚。地上的血污和一些骨头屑也是避免不了的，人们不管那么多，欢天喜地地买回家做猪肉炖粉条可劲造。最有意思的是卖鱼的，长长的制氧电线不知从哪个居民楼里扯出来的，鱼摊前一排大号铁制冰槽里冒着泡，鱼在半冰半水中翻腾着，小贩们扎着围裙、戴着塑胶手套忙个不停，若有鱼鳞挂在脸上也是顾不得，总是喜笑颜开的样子。等鱼摊一撤走，那些新的冰包就形成了。小孩们喜欢到那里玩，老人们则唯恐躲闪不及。
　　那一年的哈尔滨的确很冷，即使关紧门窗，也能感受到穿墙而来的冷气。每天早上，我们都要把冻在窗角下的被褥弄下来叠整齐。水缸表面结了一层薄冰，为了防止自来水冻住，就用旧棉絮把水管包起来。晚上回来抢着烧炉子，屋子里有了热乎气，窗户上立马有了好看的冰花。烧一壶开水，再泡上热茶，这个时候家家的房顶上都有了炊烟。李娟放开她的小随身听录音机，音乐缓缓流淌……我们收拾完了会坐在电褥子上翻看一会儿杂志。
　　我和李娟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抱团取暖”也算庆幸。
　　有一段时间雪下得很大，人们出行总怕陷入雪坑。腊八节那天下起了大雪，雪像银色的幕布，把天地都遮挡起来了，我做了一锅八宝粥等李娟回来吃，可是她却迟迟没有回来，我正着急，她一瘸一拐地进屋了，告诉我路太滑跌了一跤。她见到桌上散发着香气的八宝粥，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她很快就暖和过来了，微笑着看着我，要说什么，欲言又止。这让我一头雾水。有一天，她终于憋不住告诉我，在那个风雪的傍晚，她遇到了爱情。此后一个姓杜的小伙子，就经常在她下班的路上等她，李娟自从有了男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眼神里透着喜悦，我也为她高兴。
　　临近春节，住在江北的大舅用自行车驮来了一袋子大米、五斤猪肉。他要穿过冰封的松花江面来到一匡街，一路上顶风冒雪。当他摘下羊剪绒帽子的时候，头上腾腾地冒着热气。那一刻我们两个女孩子被感动得泪光闪闪。尽管知道门前就是早市，这是来自亲人的关爱啊。李娟的男友给她买来了电暖器，他们会相约于周末里。我在利用业余时间去补习班学习，也要在早市备好一天的食材。渐渐的我们都很依赖这条老街，也不再讨厌街上的雪了。
　　我不知是哪一年搬出一匡街的，后来学了计算机，工作和生活环境得到很大提升。我们公司是一个科技工业园，园区内就像一个小花园，门前有花树和冰灯来点缀。
　　南方的同学听说北方的冰雪，慕名而来。一下火车就怪自己穿少了，还未曾跟冰灯与雪雕碰面呢，便纷纷去商场选购羽绒服。我们去学校集合，总是耽误时间。等到大家凑齐了，坐上学校的车出发，充满期待。那时的街道狭窄，公交车也少，来了一趟也是挤满了人，在雪天去上班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现在已经不再为等车坐车发愁了。公交、地铁解决了人们出行的问题，市政部门解决了路面的大多问题。即使是高速公路上也不会让冰雪留在道上，工人们会抓紧清冰雪。
　　我和李娟还会经常通电话，她去了海南，经营着一家美容机构，她还时常怀念着北方的雪。我们电话聊得最多的不是手艺，倒是那条老街上的冰雪和小吃。尽管那个时候环境艰苦，我想在北方生活过的人都是一样的，漫长的冬季，能抚慰寒冷的就是火热的心情。这些忙于生计的人们总是以一种勇敢的姿态对抗生活的艰辛。这就是北方，大雪飞扬更是彰显出热气腾腾的生活。我也去了几次南方，在那里没有雪却多了一种惆怅。
　　我和李娟相约好，来年，我们冰城见，找寻我们曾经的一匡街和那些被冰雪反复覆盖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