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绍俊
《乌兰牧骑的孩子》是鲍尔吉·原野写的第一本儿童文学,却写得如此精彩。因为鲍尔吉·原野也是一个孩子!虽然年逾六十,但始终是一个蒙古族最忠实的孩子。他忠实于自己的民族,热爱蒙古族文化,蒙古族文化浸透在他的血液里,他把蒙古族文化的精华融汇在自己的写作中,将其发挥到极致,造就了这部具有鲜明民族特色的作品。
这部书通过几个蒙古族孩子的一段经历,非常真实、有趣地介绍了蒙古民族的性格特征、思想文化、民俗风情,赞扬了蒙古民族的伟大精神气质。这是一次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书写,也完全是鲍尔吉·原野心底流淌出来的文字。
鲍尔吉·原野在后记里说,写作之初,有几个月,每天面对白纸一个字也写不出。有一天,记忆中的故事“像河流一样冲过来。河流对岸是碧绿的草原,远处有影影绰绰的黑松林和蒙古包的白顶子。”他说忽然领悟该写什么——写蒙古包里的事!他还说:“写作时,我的脑海切换到蒙古语”,这说明鲍尔吉·原野写作需要采用蒙古语的母语思维,才不会让蒙古民族文化的原汁原味有丝毫的损失。
鲍尔吉·原野在塑造人物上充分发挥了他的语言天才,小说中写了众多的人物,每一个人物都有个性,都活灵活现。既有六位可爱的蒙古族孩子,也有一群具有献身精神和艺术才华的乌兰牧骑队员,还有朴实、智慧的蒙古族牧民。他们虽然各具个性,又都有着一个共同性,这个共同性就是,在他们的身上都体现出蒙古民族的“敬畏自然、注重和谐”的精神境界。虽然表现蒙古民族题材的作品有很多,但我特别看重鲍尔吉·原野的这一部小说,蒙古民族的文化精神看似是抽象的概念,但这部作品借助孩子的眼睛,通过日常生活的描写让民族精神历历在目,十分浓郁,是当代民族文学创作难得一见的精品。
小说珍珠般的细节让我们领会到蒙古民族的性格和精神气质。小说一开始写到铁木耳和海兰花几个孩子商量怎么一起偷偷加入大人的乌兰牧骑演出。我读这段故事时,被大人们处理这些孩子们失误的态度惊住了。他们没有责怪、呵斥,而是马上想办法帮孩子们解脱困境——当然对于错误还是要惩罚,但大人惩罚的重点是教育孩子必须诚实。从这里可以看到,蒙古民族遵循的是一种亲近自然的观念。
蒙古民族一直秉持着“长生天”可持续生存模式,“长生天”以“苍天”为永恒的最高神,蒙古语为“腾格里”,这是蒙古民族如何处理人、家畜和自然构成的具有突出生态意识的世界观。有一个细节非常打动我,铁木耳和海兰花领着几个孩子到屋外看星星,鲍尔吉·原野以诗意的文字书写了孩子们看星星时的纯朴和天真。铁木耳最喜欢看星星,他在大自然的环境中长大,心灵与星空融为一体。这是蒙古民族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生动写照。萨白这个人物很重要,他是一位蒙古族的民间哲学家。他是猎人,但他尊重所有的动物,他告诉孩子们:“动物们好啊,它们多好,在天上飞的,像花朵飞来飞去;在地上跑的,像花布一样跑来跑去。它们爱这片大地,爱大地上的河流和青草。”“每一种鸟类、昆虫都有自己的智慧,这是上天赋予它们的能力。”萨白说,“牛羊吃草,它们把草的营养吸收之后交还给大地,这是一个循环。”所以蒙古民族要用牛羊的粪便作为燃料,同样是萨白说的“我们蒙古族人敬仰火神,要用干净的东西引火燃烧,比如木柴、没写字的白纸和牛粪。这些干净的东西燃烧之后产生纯真的热量,传到人的皮肤上很温暖,让人得到能量。”游牧文明的世界观是一种辩证的、综合的、发展的世界观,更强调遵循自然的法则办事。桑布和孩子们遭遇狼群围困的危险,他带领孩子凭着机智终于从危机中解脱了,但解脱后大人们并没有教导孩子们仇恨狼,而是告诉孩子们狼为什么会围困他们,这是因为狼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世上的动物都爱惜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孩子,它们能献出自己的生命。”所以宁布说他“在心里感谢那一群狼放过了我的孩子。”大草原上有爱有恨,有欢乐也有痛苦,但孩子们从小就懂得一切都不能走向极端,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万物皆可珍惜。
五个孩子跟乌兰牧骑来到白银花,爱上了白银花,依依不舍。我读这部小说也爱上了白银花,但不会像孩子们那样情愿留在那里,因为我老了,适应不了牧区生活,但我会更加敬佩鲍尔吉·原野倾情书写的崇尚自然,真诚豪迈的蒙古民族。